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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再见了,《赵氏孤儿》的前世今生

发表于2010-12-29
       有网友说,电影《赵氏孤儿》试图“颠覆”传统价值。实在看不出片子有任何成功的“颠覆”,倒是觉得把自己给彻底“颠覆”了,观众在粗糙的手法下被一路生拉硬拽地抬上了道德高地。回头张望,竟找不到来龙去脉,其妙莫名。片子没有给观众设计出一条爬到道德巅峰的路,顺理成章而有说服力的路。所以,这个“牺牲我一个幸福101个”的道德结论,不是一步步走出来的,而是耍了个地上打滚的低级的混,叫作“反正我的儿子也活不成了”,不如索性将救孤之伟大道德进行到底!所以,片子的“颠覆”相当粗野,把一个本该安身立命的“小人物”用士大夫的铿锵道义蹂躏得百孔千疮,这叫相当无厘头的道德绑架。
比较一下元杂剧和1960年代马连良演出的京剧剧本,就可以看出电影的“颠覆”是何等的拙劣与无趣。
元杂剧和京剧本子,虽说把程婴均说成是“草泽”医生,但绝非一般的江湖郎中,而是赵家的座上宾和门客,和公孙杵臼不是一般的熟,京剧里写成是称兄道弟的拜把子兄弟。这一身份,潜伏下程婴之所以会一诺千金、舍子救孤的合理性解释。大丈夫既已答应,就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才符合士的身份逻辑。
另外,元杂剧的设计紧凑而精彩,京剧的改编倒也十分注重情节的伏笔、设扣、解扣、高潮等环节,似有些亚里士多德悲剧理论的味道。元杂剧把公主写死,京剧留下公主以为最终的见证,但两者不像电影里那样事出唐突、理由粗糙,经不住逻辑敲打,而是把救孤行动设计得情理交融。驸马赵朔在临被“赐死”前给怀孕的公主交待了一个终极遗恨,生儿当报此仇。公主回宫生下赵孤后,召不在追杀之列的门人程婴进宫托孤。整个救孤行动随着婴儿的走向,环环相扣、步步情理,一步倒下一个主角,最后彻底断绝所有讯息走漏的可能性来源,同时显示出程婴绝非有心无脑的等闲之辈,心计和义胆都是相当够用的。
元杂剧为了让赵孤活,就让母亲选择了死。实际就是让程婴走得没有任何顾虑,堵绝讯息扩散的源头。公主跪下向程婴托孤,程婴说,万一屠岸贾向公主要人,你说在我这里,我一家老小死了不足惜,可小主人死不得啊。公主听后连说:“罢罢罢,程婴,我教你去的放心”。三个罢字过后,公主自缢而亡。好聪明的程婴啊,他一定深知母亲为了儿子可以不惜代价的致命道理。程婴慌张出宫,途遇守宫将军韩厥,而韩厥发现药箱里的“人参”赵孤后,出于同情满门300口的惨烈景象而放了一马。程婴挪了几步又掉过头来反将了韩厥一军,让他去屠岸贾那里告发领赏算了。但程婴知道,堂堂韩大将军岂是卑鄙小人。为自己的英名气节而活的韩厥自然明白程婴的意思,于是二话不说便拔剑自刎,只留了句:待赵孤成人报仇后,别忘了他这个大恩人。为断讯息的第二个来源,将军死了,死在自己的名分上。不像电影里的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夜猫子式的韩厥,整天琢磨脸上的那道伤疤,关键时刻只知道背后放冷箭,那还是忠烈之士吗?最多是一只复仇的耗子。救孤的第三步,程婴想起了一位熟人,因不满屠岸贾专权而退隐乡间的七十老宰辅公孙杵臼。见面后痛诉赵氏满门之悲剧,并商量怎样应对屠岸贾发出的死亡恐怖令:三日之内如不见赵孤,便杀尽全国一月以上、半岁以下的所有婴儿。程婴心生一计,说自己也有一个同庚的儿子,采用调包的方式,把赵孤托付给老宰辅收养,并让老宰辅告发自己窝藏了赵孤。舍子救孤之义举感动了老宰辅。一个七十老叟怎能完成二十年后的复仇大业,程婴明白,老宰辅更明白。于是老宰辅替程婴挡住了最后风险,绝了信息的最后来源。程婴和公孙杵臼上演了一出苦肉计。程婴告发,但屠岸贾不像电影里那么弱智,而是首先质疑告发的动机。你和公孙杵臼无冤无仇凭何告发?程婴解释说:知情不报罪加一等,如不告发,我的儿子和其他孩子都活不了。元杂剧和京剧里的程婴,是用这个道德逻辑说服屠岸贾的,让杀红了眼的屠夫相信自己告发赵孤下落的动机是为保护自己的孩子,顺便也救了其他同庚孩子。这个理由相当充足,因为对一般人来说,自救顺便救人似乎天经地义得无懈可击,但还是不能完全解除屠岸贾的疑心。于是,责令程婴用鞭子抽打公孙杵臼,打得越狠,演得越真。老宰辅佯骂程婴,头撞屠夫,横尸堂上。程婴最终得到了屠岸贾的信任,趁机归于门下,假儿子、真赵孤潜伏为义子也顺理成章了。
元杂剧和京剧的程婴接手救孤计划后,并无心存侥幸,一石两鸟,既想自己的儿子活下来,又想完成救孤之任务。而是为了救孤,孤注一掷,所以才有悲剧的冲突和崇高。这也是古之为士者的天经地纬,决非今之道德绑架者所能撼动。电影的失败之处在于企图以“小人物”的“两个都要”为初衷,最后被逼上舍子救孤之道德梁山,似乎显得很近民、很人性,但这种逼迫下的道德选择既荒漠化了士之风骨,又刻意助长了草根的颈椎,沦为病态一种,因为电影有一个先验性的错误假设,那就是人不会主动选择道义和悲壮,所以需要被绑架。
此外,元杂剧和京剧都保留了一个人物,叫魏降的将军。他与宰辅公孙杵臼、丞相赵盾同朝为官,又同对屠岸贾专权误国愤懑。戍边回京,听到赵氏一家的血泪之后便与程婴取得信任,协助赵孤完成使命。电影没了这个角色,让一个孤零零的15岁的孩子去扳倒如此强大的屠岸贾,显得太儿童文学了。京剧没把公主写死,让她误解了程婴十五年,又在十五年后的某一天,祭父王的陵园里遇到了狩猎正欢、意气风发的赵孤---自己并不认识的十五岁的亲生儿子,唤起痛苦深处的思念。但问过身世后,本来满目慈爱的公主突然色变,赶走了赵孤。回到家中的赵孤便向程婴追问这一莫名其妙的遭遇,这才引出程婴拿出红袍、白袍、绿袍的连环画痛说悲惨家史的一幕。京剧让赵孤自己去“发现”自己,自然过度到“解扣”环节,比电影里留下那个刀疤脸作证不知艺术了多少倍。
“赵氏孤儿”,走过了它的前世今生,尽管元杂剧和京剧有着挡不住的艺术魅力,但从今天的教育意义上看,毋容置疑,有两个早已退出历史舞台,无法再来批判继承的道德观---忠君与复仇。不管是主动的大丈夫式的,还是被绑架的草芥式的,都不值得大肆鼓噪。因为它与现代文明的公民意识相去甚远,抑或格格不入。打个括号悬存起来乃为上策。谁把它翻弄出来,不管怎么炒,其心灵的共鸣和震撼注定是低分贝的。所以,很同意有网友说的,电影压根就不该碰这个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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